这里,再往南走些,高原的边缘,又是大片葱郁的森林生长在山谷中,但这些高大的、似蕨类却高度木质化的植物组成的并非普通的森林。它们的匍匐茎纵横交错,在近地面处缠绕成一间巨大的迷宫。表面纹路粗糙,粗者一人不能合抱,细者也有小臂一般,从这些匍匐茎分出无数根须深深地扎进贫瘠的泥土里。因毗邻高山,阻却了来自海洋的湿润海风的去路,水汽无路可走,只好汇作暴雨,任由重力摆布;而此处地势倾斜,水土不能维持,冲刷掉的泥土肥沃了下游的冲积扇平原,却夺去了这里本就不多的积淀。它们的根系暴露在外,裹着厚厚的鞘,只有在更深的地方,那些深到寒风日晒的威力难以触及之处,根须才肯展露出柔弱的部分,小心地吸取在洪涝时节根本不缺,在旱季却弥足珍贵的水分。
茎上又分支出巨大的、如同树干样的叶片,竖直指向天空,在高高的顶端分出小叶,成伞盖状展开。尤其是长在谷底的那些,因三面高山阻隔,能接受阳光的时候本就不多,更是争相向上,撑起一把又一把浅绿的巨伞,孜孜地寻找太阳。
由此,这谷中的森林里,无数弯曲的,粗糙的茎干编织成一道道横梁、一个个拱券,上层死去的植物体轰然倒塌、腐烂,又为这惊人奇妙的建筑加上厚厚的顶盖。走进里面,幽暗无光,脚底只是干土砾石,好在有根茎可供落足。
雨季里,这里又全然是另一番骇人的景象:暴雨似乎习得了瀑布的举止,让水流从高空奔泻,狠狠打在脆弱的顶盖上,早已腐朽的枝叶不堪此击,纷纷断裂、落下,汇入地面碎石间奔涌的水流。好似开了天窗般,白日里暗弱的光透过缝隙,为沉寂大半年的黑暗带来模糊的轮廓。然而这轮廓所勾勒的——在单调的雨声之外——无非是另一种单调:地面的水流冲刷着茎干与砾石,激起惨白的水花,吞没落入其中的植物残骸,仅此而已。
然而, 在雨停过后的一片惨淡之中,看那,那是什么?了无生机的地面——加之经历了暴雨的蹂躏——碎石之间,竞现出几抹鲜绿来!它们努力展开小小的心形的叶片,趁着腐朽顶盖的缝隙中宛如施舍般的一丝阳光,挣扎生长着。雨后的地面尚且湿润,正为它们提供了一个关键的机会……
这鲜绿不久也将消逝不留痕迹,但希望已经埋下——刚刚发育成的、幼小的胚正静静沉睡在岩缝之中。它们正做着梦:有一天它们会长成很高很高的大树,不畏风雨,不惧艰难。
下游平原的河道里,河水静静流淌,细细的河沙掩埋了不少扭曲的枝干。
暴雨、砾石、树木,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共存。
2024-07-20